第三章
剑寒九州(第二部) by 即墨江城
2020-2-24 20:34
方勉在大堂呆坐良久,方才起身回房,不料一眼瞥见楼梯口一个人影一闪而过。他心中一惊,惟恐先前那三女去而复返,急忙掠了过去,伸手一抓,正扣在那人肩膀上,正待用力,耳畔听得一声娇呼,听声音正是那紫衣妇人。方勉一愣,急忙撤开手掌,但见那紫衣妇人满脸惊惧,见是方勉,身子竟然直接往地上一瘫。方勉急忙一把扶住,待要问话之际,却见她牙关紧扣,面露恐惧,身子不住颤抖,似是活见鬼了一般。方勉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,将紫衣妇人一把挟至腋下,跟着整个人直上二楼,随手推开了一间房门。
只见门内一片黑暗,未有半点烛火。方勉随手点燃蜡烛,见床上躺着一个妇人,面目安详,似在沉睡。方勉心下松了口气,正欲转身离去,忽觉不对,这妇人睡得如此沉稳,为何没有半点呼吸的声音,他心知不对,急忙上前探其鼻息,未有半分感觉,方才知道这妇人竟是在沉睡之中便已不知不觉死去。
方勉大骇,他原本以为先前三女只是随口一说,未料到她们真敢下手害这些无辜妇人。他一连找了数个房间,见里面躺着的妇人无一例外都已死去,只有随在自己身边的紫衣妇人尚且活着。这紫衣妇人也是命大,先前她去方勉房中勾引他时,那白衣女子等人便已来到客栈,待得紫衣妇人离去不久,方勉出屋恶斗直到三女离去,紫衣妇人一直躲在屋中,如此方才免遭厄运。待得此后她去其他妇人屋中时见得惨状,当即吓得两股战战,魂不附体,欲逃离客栈之时被方勉发现,于是便有了先前那一幕。
方勉坐在黑暗之中,旁边跟着那个紫衣妇人,他已从先前的怒火中冷静下来,此时那白衣女子等人已经离去,就算赶上自己也不是她们三人对手,为今之计只有先行前往无量山与程素会合,待剑盟大会之后再去找那三人。只是自己去了无量山,这紫衣妇人又该如何处置才好。
未待方勉想明白如何处置,那紫衣妇人反倒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,一脸楚楚可怜说道:“公子,奴家在本地无亲无故,还请公子收留奴家,为奴为婢皆可,只求公子不要抛下奴家便可。”这紫衣妇人倒也明白,知道若是方勉离去,自己一人留在这空无一人的小镇上,总有一日也会遭受厄运,不如跟着方勉,好歹还能逃出小镇,有一个活命的机会。她见方勉默不作声,便悄悄抬起头,只是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脸色。方勉思虑良久,继而长叹一声,淡淡道:“既然如此,我便带你一起离开,只是我尚有要事在身,送你至离此最近的一个城镇后我便离去,你好自为之。”紫衣妇人一听心中虽然略有失落,但转念想到能够离开此地,心下又不免欢喜起来。
二人收拾一番,待得天明后便出发。方勉原本打算要在这里再呆个两三日左右,不想那白衣女子一来,倒无意间解决了自己最为棘手的一件事。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太人道,那方勉心中却也是些微松了口气,如今见时日尚早,倒也不再着急,放慢脚步慢悠悠走着,也可以照顾一下紫衣妇人的脚程。
二人走了半日,只走了十余里路,那紫衣妇人便已经叫苦不迭。她被关在地牢中,吃住自有人服侍,虽热每日皆要忍受淫毒之苦,却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。她抬头看了一眼日头,见日上正中,正是晌午时分,便对方勉说道:“公子,走了一上午了,咱们歇一歇吧。”方勉见她满头大汗,双手不住捶打小腿,知道她确实走不动了,遂点了点头,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,随手打开包裹拿出干粮,与那紫衣妇人分食。
此时二人已上了官道,不知为何,先前方勉夜离小镇之时一直寻觅不到官道,如今方才走出十余里路,便已经上了官道。这官道皆用大块的青石板铺就,每隔几十里便有一座驿站,内有良马与上等的马料,专供来往传递消息的信使使用。如今二人面前不远,便是一座驿站。
二人在树荫下歇息片刻,又吃了些干粮与清水,如此方才继续上路。方勉见得驿站,他也不知这驿站有何作用,只是听得内里有良马嘶鸣之声,便想着入内买上一匹,也好加快赶路。
驿站内设有驿丞与巡检各一名,并有官差数人,驿丞掌署仗,车马,迎送之事,巡检则负责驿站周围的安全。二人听得方勉要买马一事,皆是有些哭笑不得。又见方勉一脸稚嫩,衣衫虽破,但身上自有一股傲气,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哥不谙世事。需知这驿站中的马匹皆为百里挑一的良驹,只供朝廷信使往来传送书信之用,且每匹马身上皆有记号,若是流入马市,只消沿着那记号便可找到驿站,然后再置驿丞与巡检的罪。二人对视一眼,那驿丞上前赔笑道:“公子有所不知,这里的马匹只供朝廷信使所用,我等断然不敢卖给公子,若是让上官知道了,只怕都是掉脑袋的罪。”说着目光还瞥了一眼方勉手中的银票,一脸的恋恋不舍。
方勉听得驿丞如此一说,也知事不可为,只得收回银票,忽而想起包裹中干粮所带不多,不如在此置备一些。这驿丞与巡检本来就觊觎方勉手中的银票,闻言自是连连答应,又将方勉引至厨房任他挑选,方勉随口问道:“两位官爷,不知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在哪个地方?”
那驿丞听了急忙回道:“公子有所不知,这驿站每隔八十里便有一座,咱们这一座说巧不巧,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三十里开外,公子若是走得快些,黄昏时分便也到了。”方勉闻言轻轻皱了皱眉,这三十里路对于自己来说自然不再话下,可身边还有一个紫衣妇人,这十来里路都走了一个上午,三十里怕不是要走到第二日天明,看来今夜只能露宿野外了。
三人正谈笑间,忽闻驿站外头传来一声娇呼,这声音听来分外耳熟,正是那紫衣妇人发出的声音。方勉心头一惊,急忙快步奔出驿站,待见了眼前一幕,不由怒火中烧。只见离驿站不远的一棵大树下,那紫衣妇人正被一人压在身下,周围还有几人,看模样皆是此处驿站的官差。那紫衣妇人被人压在身下拼命挣扎,无奈力气远远不如对方,只能张口呼救,那人一边撕扯着紫衣妇人的衣裳,一边淫笑道:“美人儿,你只管叫吧,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。”旁边数人皆是满脸淫笑。
正当紫衣妇人绝望之际,忽闻一声大喝传来,跟着一个人影从天而降,一把抓住压在她身上那人的后背,跟着手臂用力,一下提了起来。那人正要快活之际,不料被人一把提起,登时大惊失色,四肢乱蹬,口中还不忘恶狠狠骂道:“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,敢在这里闹事,信不信老子活剐了你。”周围几人见了,当即抽出腰间朴刀,就要一哄而上。
来人正是方勉,他见这几个驿站官差竟然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暴紫衣妇人,心中自是怒不可遏。他与紫衣妇人先前路过驿站,想要进来买马,便让她在附近歇息,等买了马匹再一同上路。不想自己尚未从驿站出来,紫衣妇人便被几个驿站的官差盯上了。这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这些人平日里也没个去处,就连驿站里的马都是些公马,此刻见一面容姣好、身材婀娜的妇人独自在树荫下歇息,立马就动了邪念。
那几个官差抽出朴刀一涌而上,就想乱刀将方勉分尸。方勉怒火冲天,出手丝毫没有留情,但听得砰砰砰的声音不断,伴随着几声惨叫,那几人被方勉狠狠打倒在地。为首那人尤其凄惨,被方勉一拳打断肋骨,跟着又是一脚踩断了臂骨,只能在地上不断翻滚哀嚎,看着尤其可怜。方勉怒意未消,戟指对着地上几人大声喝道:“光天化日之下,你等竟敢强抢民女,若不出手教训你们,还真当无人管得了了。”那驿丞和巡检站在驿站门口战战兢兢,自己二人方才还真小看了这公子爷了,看他年纪轻轻,身手如此矫健,更兼有一副侠义之心。那巡检狠狠瞪了地上的几人一眼,一溜小跑到方勉面前,满脸赔笑告罪,又让其他人从驿站内牵了一匹良马出来,不顾驿丞的眼色,亲手将马缰送到方勉手上。方勉牵过马匹,带着紫衣妇人一道坐上了马背,又对着巡检说道:“此等害群之马若还留在此处,只会害了朝廷名声,还请二位三思。”说着一拉缰绳绝尘而去。
方勉与紫衣妇人同乘一骑,一路往无量山驰去。这驿站内的马匹果然是百里挑一,载着二人一路奔驰,非但不觉半分疲累,相反还越跑越快,不到半个时辰,那驿丞先前所说的小城镇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。二人来到一家客栈前,此前因为在驿站耽误了一些时间,此时天色已近黄昏,客栈一楼大堂中已坐满了食客。方勉将马匹交给伙计牵到后院,自己则与紫衣妇人开了两间上房,然后便直接到大堂用饭。这城镇靠近雍水,菜肴自然是以鱼为主。方勉点了几样菜,倒是每样都有鱼,做法虽然不一,但都十分可口。
饭毕,二人正准备回房歇息,门外忽然走来数人,皆是官差服饰,为首一人粗眉大眼,方嘴高鼻,面如重枣,腰间挂起一把朴刀。那人入了客栈径直走向方勉,张口便问:“后院那匹马可是阁下所骑?”方勉不知他有何事,又见他是官府中人,便道:“正是在下所骑,这马乃是……”一句‘乃是’方才出口,那汉子便即大喝一声:“好贼子,胆敢私盗驿马,来人,给我拿下。”说着抽出腰间朴刀,与其他官差一起将方勉团团围住,就要动手将他擒下。
方勉见对方来者不善,急忙张口解释:“这马乃是驿站巡检所赠,非在下所盗,还望大人明察。”那汉子冷哼一声:“方才有一名驿站小吏前来报案,称有贼子盗了驿马往此处而来,某先前去了后院,果然被我瞧见,你说是巡检所赠,为何他还派人前来报官?况且朝廷有令,驿马一律不得买卖,他与你素不相识,又为何要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?”此番话一出,只把方勉问了个张口结舌,惶惶说不出半句话来。待得此时他方才知晓,自己竟然是被那巡检给暗算了,他先前赠马,自己只当他是替手下赔罪,哪知竟然包藏祸心,前脚赠马,后脚便去官府报案,如今自己就算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,只怕也说不清了。
那汉子见方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,更认定他是做贼心虚,便要上前将他捉拿归案。那紫衣妇人在一旁见了,却是悄悄往人群中缩了一缩,她见方勉惹上了官府,惟恐会连累自己,此刻恨不得不认识他一般,哪里还会上前替他分辨半句。方勉先前曾坐过牢,知道那些牢头的手段,自己若再进了牢房,只怕会再掉一层皮,况且如今程素不在身边,更无人可以救他,情急之下,一掌拍向那汉子前胸。那汉子料不到方勉竟然还会反抗,被他推了一个趔趄,方勉趁势拿起桌上包裹,一个纵身便即出了客栈,急匆匆往城外而去。那汉子怒吼一声,带着众多官差紧紧追赶。
方勉快步出了集镇,此时天色将晚,身后又有追兵,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扎入了道旁林子里。那汉子显然武功不低,此时紧紧追着方勉,二人一前一后入了林子,比其他人更是快了一大截。汉子脚下不停,纵身一跃,朴刀早已从腰间抽出,对准方勉后脑当空劈下,带起一阵风声。方勉听得脑后恶风,知道不妙,也不回身,就地一滚避过汉子那一刀,用的却是匿身九变中的‘滚’字诀。
那汉子见方勉躲过自己一刀,倒也没有感到意外,这一下只是要阻住他的脚步。此时那汉子早已跟上,刀光凛冽间对准方勉身上乱砍而下,方勉单手在地上一撑,整个人横着腾空而起,半空中变换了一个身形,长剑已然在手,对着那汉子胸前直刺了下去。汉子武功颇为不弱,见方勉一剑刺下,横刀封住他的攻势,跟着手腕一转,朴刀自左向右挥出,直削方勉手腕,这一招拿捏的正到火候,若是慢上一分或是力气小了一分,便极容易被对手走脱甚至反制。
按说集镇上的一个捕头,武功又会高到哪里。其实不然,也该着方勉倒霉,碰到了这么一个高手。话说这汉子姓关,单名一个雄字,若说起这关家,在江湖中虽然名声不显,但在朝堂上却是声名显赫。如今关家的家主关山月,乃是皇帝亲封的国师,一身武功已入化境,虽然已年近七十,但仍是一头乌发,精神矍铄,看着犹如五十岁的人一般。关山月的侄子关若海,正是锦衣卫的指挥使,武功虽然不如他的叔叔,但若是放到江湖中去,也是一方绝顶高手。而这关雄,便是关若海的侄子,也是关山月的孙子。关山月孙子颇多,而关雄在诸多关家子弟中亦是不显山不露水的,靠着叔叔的关系,在这个集镇上当个小小的捕头。每日里领着一帮兄弟,倒也逍遥自在。这关雄虽然对于功名不甚热爱,却是一个武痴,不管刀枪剑戟还是拳脚功夫,他都想要会上一会。只是这集镇上的官差本来就是一些本地的地痞无赖,平日里虽然欺男霸女,整日斗殴,但都是些庄稼把式,又哪里会什么高深的武功。如今好不容易见了方勉,看他身手似乎不弱,这关雄不由起了兴趣,非要与他一决高下不可,查案一说,其实只是一个幌子。
关雄手握朴刀,往方勉手臂削去,他使得乃是家传刀法,刀招大开大合,走得是刚猛的路子。方勉所使呼啸剑法却是走得轻灵的路子,见关雄刀锋削来,急忙收回手臂,待得刀锋一过,长剑猛然刺出,手腕微动,抖出数团剑花,分刺关雄双肩。关雄双肩微抖,一下避开方勉的长剑,跟着朴刀反削,贴住长剑顺势直削方勉手指。方勉大喝一声,一下将长剑交至左手,右手握拳绕过朴刀顺势直打关雄前胸。关雄亦是一声大喝,如方勉一般刀交左手,右手迎着方勉的拳头狠狠击出,啪的一声,两人双拳交击,各退一步,一番打斗之下,竟是拼了个旗鼓相当。关雄越打越是兴奋,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,跟着刀招一变,刀光犹如水银泻地一般铺开,直逼方勉。方勉连变数次身法,面前躲开凌厉的刀锋,跟着身子一拧,转到关雄身后,长剑分心便刺。关雄丝毫不慌,却似后脑长有眼睛一般,朴刀往后背一靠,将方勉的剑锋拦了下来。
二人连过几十招,一时之间不分上下,关雄越打越是精神,将家传刀法一一使开,使得兴起处,刀气蓬发,将周围树枝连斩数段,树叶犹如下雨一般,直打在二人身上。方勉长剑划圆,紧守自身,却是只守不攻。他见关雄刀法厉害,若与其硬拼,自己定然不是对手,只得采取守势,待得关雄刀法中露出一丝破绽,便是他反攻之时。
二人再斗片刻,关雄飞身一刀横削方勉脖颈,方勉举剑一架一推,关雄脚下一个趔趄,身子往一边歪了一下。方勉眼见机会来临,口中当即大喝一声,手腕急震,连抖数朵剑花,分刺关雄身上数处大穴,剑出如风,伴随着厉声剑啸。不料关雄却是故意露出的这分破绽,但见他朴刀往地上一撑,整个人腾空而起,只靠刀身支撑,跟着身子临空一转,恰好避开方勉的长剑,右腿横扫,砰的一声,正中其前胸。又趁着方勉后退之势,将朴刀从地上拔起,唰唰唰连劈三刀。方勉被他踢中前胸,胸口登时一阵闷塞,又见见连劈三刀,刀刀带着极大的凶险,急忙使出一招‘东闪西挪’,身子擦着刀锋避开,跟着又退数步,方才止步。这一招‘东闪西挪’却是出自匿身九变中的‘挪’字诀,在方勉手里使出之后,连避关雄势在必得的三刀。关雄见了,不由高声喝彩,跟着又是连出数刀,这数刀本不出自他的家传刀法,乃是他另外悟得,招式看着平平无奇,却带有无穷无尽的后招,让人防不胜防。
果不其然,方勉见这一招平淡无奇,以为关雄招式已尽,心下也微微松了口气。欲待再度用挪字诀避开,不料方避开一刀时便觉不妥,那朴刀一下化为无数把,从四面八方向他劈来,刀光凛冽,直逼得他透不过气来,来不及再避,只得将剑舞得飞快,以此来护住身周,剑啸声一浪高过一浪。但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不断,那正是关雄的快刀砍在方勉长剑上的声音。
字数5197